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偉祺從來不喜歡那味道,如果真要他形容,那味道就像是腐屍般難聞,但他從未聞過真正的腐屍,只能憑臆測來判定兩者之間的相似度。無論如何,那味道代表偉祺高中時代的全部,以及初戀。

當時跟偉祺在一起的女孩有著令人難以忍受的口臭,也許這就是為什麼偉祺總記得女孩不常開口,是個文靜、乖巧的女孩,任何時候都不肯多說一句話,像是隻小貓咪。偉祺一直要到第一次與她接吻才發現那股惡臭,彷彿從喉嚨最深處的沼澤襲來的腐肉味,霎那讓偉祺以為自己在與殭屍接吻,也許下一秒他深入險境的舌頭會瞬間潰爛,不成模樣!偉祺試圖鎮定並輕輕的推開女孩。只見對方一臉無辜的回望,表情有些委屈的說了聲抱歉。偉祺嘴上說沒關係,心裡卻盤算著該如何逃離現場,逃到有馬桶的地方吐。那就是偉祺的初吻,至今都讓他難以忘懷。掩著吐意,偉祺其實很想跟女孩提分手,可是就是說不出口。對那惡臭,偉祺無法忍受,但他往後強迫自己習慣;當時天真的他認為生理的障礙不該冒犯愛情的神聖,那是偉祺人生第一次學會妥協。

有時偉祺會作奇怪的夢來悼念這段記憶,他會夢見母親的家常菜搭配那股惡臭,或是夢見自己在花叢中,見得的不是盛開的鮮花而是女孩的嘴巴。偉祺想,不知偉大的佛洛伊德會如何解釋這些異夢?大概又與性和暴力有關。他想,佛洛伊德也許才是真正的搖滾歌手。有些時候,偉祺也會在夢中回顧自己與女孩相處的片段,尤其是第一次見到對方裸體的畫面,一直在他夢中揮之不去,一次又一次的重複著。場景是一間暗房,而確實的地點已不可考。女孩緩緩解開上衣的鈕扣,偉祺則笨手笨腳的想解開礙眼的胸罩,但解了半天也沒個頭緒,頭上已經冒出豆大的汗珠。女孩露出些許不耐煩的神情,伸出手制止偉祺的行動,然後順手一掰就解開那迷人的束縛。偉祺真沒想到女孩的身體出奇的香,一時湧上真愛的錯覺。年輕的野獸蓄勢待發,只準備從牢獄中脫困而出。別!別!女孩往前傾,摟住偉祺,並吻上他的嘴。偉祺的慾望煞時癱軟,連監禁的獸也被熏昏,東倒西歪,寧願折返沉睡。

女孩看著偉祺,像名大姊姊般拍拍他的頭,以為他因經驗不足而塌軟,露出古怪但鼓勵的眼神,顯然不是第一次。偉祺望向女孩,無言以對。接著偉祺醒了。躺在孤單的床上,他勃起了。不知身體的反應是玩笑還是誠實,但說實在的,偉祺並不想念女孩,只是急著想見到她。偉祺想念的是那份惡臭,無法自拔的想念。

有一陣子,偉祺找遍全城的小吃攤,只為尋找與女孩臭味相投的臭豆腐,可是一無所獲。記得他們曾經也很愛一起吃臭豆腐,一方面因為窮,一方面是因為偉祺喜歡女孩吃臭豆腐的樣子,好像從桌前消失,徹底隱形了。兩人甜蜜的時候,女孩的小名就叫臭豆腐。那般尋找的狂熱一陣一陣,偉祺成了朱天心筆下的角色,在城市中遍尋每分氣味所連接的記憶,彷彿那是人生唯一有意義的事情。偉祺尋找那份臭味,也尋找自己;他瘋狂,盲目的四處奔走。蜘蛛網般的血絲佈滿他渴求的雙眼,讓他從此再也無法入眠。

身在這個世代,一個人可以討厭科技,但決不能不佩服科技的無所不能。某天,偉祺在臉書上找到了女孩。他想也不想的發出好友邀請,想也不想的約對方吃飯。已經30好幾的偉祺在約會當天竟還會不自覺的忐忑。

也許當慾望到達飽足,那感覺,近似愛。

偉祺早早準備好,準時赴約,不在乎對方晚了些才姍姍來遲,但他不得不失望。在女孩身上,偉祺只能聞到名牌香水的味道,而那股惱人的惡臭已然消失!

「她是誰?!眼前這人是誰?她為什麼出現,為什麼要假扮我的初戀?」偉祺按耐不住憤怒,他質問她。

「妳的口臭呢?只屬於我的口臭呢?」女孩聽了,先是訝異,然後氣憤。

「我從來就沒有口臭!」女孩怒吼。「我爸爸是牙醫!我怎麼可能會有口臭?」

「妳騙人!妳騙人!妳不是臭豆腐嗎?」女孩為什麼要騙我?偉祺想。憑什麼不經他的同意,擅自篡改他的記憶?為什麼要捏造這個一點也不熟悉的過去?偉棋不懂。「如果女孩沒有口臭,那當年的惡臭打哪來?是誰拿走了我的記憶,我又活在誰的記憶裡?妳是誰?我又是誰?」

「臭豆腐?你在說些什麼?當年有口臭的,明明就是你!」女孩冷冷的說,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
偉祺依舊待在原地,喃喃自語。「臭豆腐,臭豆腐...」

如果連自己的記憶都不可信,還有什麼是可信的?

我是誰,而你又是誰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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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ightingdark202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