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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車穿過一望無際的沙漠,夕陽的餘暉反映在擋風玻璃上,弄糊了視線,讓我看不見前方的道路。我放下遮陽板,繼續駛在筆直的公路上,周圍黃沙滾滾,毫無生氣,彷彿人類已然末日,而我是地球上唯一的倖存者,不知幸或不幸。慢慢的,太陽沉淪,被山群吞入,抓入無盡,前方城市的輪廓也緩緩露出在藍灰混染的黑影中。

我停下,我的車需要加油。


奇怪的城市,有著奇異的居民。這裡的男人喜歡摸黑在城市裡出沒,喜歡被酒精麻痺。他們不信神也不信鬼,毫無志向,沒有目標,因為不懂生死,也懶得釐清,他們把生命的課題放一旁,決心只服從生理的需要,只跟隨天生的獸慾。

早上他們是批著人皮的野獸,到了晚上他們成了批著獸皮的人,野蠻但也脆弱,漫無目的的任由自己沉淪在糜爛的彩燈下。他們膚淺,又是夜行動物,視力極差,看不見男人,女人或任何人的內在,他們只看得見表面的光鮮,只迷戀曼妙的身材和臉蛋,也因為懦弱、卑微,他們只能拿身外物出來比較。他們拿出首飾,拿出房契,掏出金錢,以為這樣就有了獠牙,就是龐大,殊不知他們如被流放荒野,什麼也不是。

他們喜歡把自己灌醉,好讓弱小的自己有壯大的錯覺,好讓早晨壓抑的邪惡能被釋放,好讓自己能有藉口成為野獸,卻忘了野獸之所以野蠻是為了生存,而人類的野蠻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不膽小。他們摟著女人,卻不尊重她們,卻不疼惜她們,只是將她們當作洩慾的工具;好像所有野獸都只會逞逞色慾,這是他們對野獸的定義,卻沒想過,沒有了女人,他們連野獸都不是。不是人也不是獸。早上的晨光出現,透入他們的眼,他們如同被催眠的僵屍,頓時失去方向,不知所措,只得等待黑夜再度降臨,他們才能再度躲入進化為野獸的春夢。

離開了這座城市,讓我不想當男人。

駛離第一座城市,我開車到了另一座城市,這次我的車拋錨了。第二座城市也是座奇怪的城市,住著同樣奇異的女人。這座城市的女人愛自己勝過愛一切。他們在乎自己的外表,將青春當作偶像般崇拜。她們每天檢視自己的身體,每一分時間所給予的瑕疵,每一分歲月的痕跡,她們都當作一種罪惡。

她們盡心呵護自己的皮膚,盡心照顧自己的秀髮,就算有青春的不完美,她們也決不妥協,依然不惜代價整治自己,就算再也無法從鏡子中認得自己也無所謂。她們只需要青春認同自己。

她們不愛男人,只把男人當作消遣捉弄的對象,更把他們當作青春逝去的保險。她們每天害怕年輕流逝,害怕無依無靠,害怕蒼老,以為少女的時代是人生的全部,於是她們依附男人,完全忘了青春之外的熱情。她們嘴巴上說渴望,其實一點也不想要真愛,只想要被照顧,被憐惜,所以他們完全不給真愛機會,也不給男人長大的時間,只是追逐已然功成名就的男人,竟然還埋怨對方不珍惜自己,完全忽略當年對方需要時,自己的視而不見。她們自私,孤獨,冷傲,拒絕所有真心的感情,只要求滿足現實的條件。只可惜滿足現實條件的人總是待不長久,於是她們沒日沒夜的繼續尋找,直到被崇拜的青春逐漸凋零。 

再一次離開城市,此刻我一點也不想當女人。

經過第三座城市,不斷旅行的我想要稍做休息,沒想到又來到個怪異的地方。這裡怪異得不是男人女人,而是他們的孩子。這理的孩子都不是孩子,每個小孩都想成為大人,而且每個孩子都想登上舞台,享受聚光燈的照射,聆聽廉價的掌聲。他們學習大人的一舉一動,模仿大人的談吐,只想搏取一點注意,一點鼓勵。他們不知童年為何物,只嚮往大人世界的美好,學了點大人世界的皮毛,還以為自己就懂得一切。

這群孩子爭先恐後的爬上舞台,誰也不讓誰,誰也不肯離開,他們在舞台上盡情的扭腰擺臀,忘情的表演,無所謂表現,也無所謂觀眾,他們只為目光而動,只為讚賞而演,只為掌聲而活。只見台下的觀眾的身影越來越模糊,越來越少,然後再也沒有人坐在觀眾席上,因為所有的觀眾都已爬上舞台,再也不需要觀眾,只有一群孩子們在舞台上表演,直到死亡。

我擺脫了這座城市,不承認自己是孩子。

我開著車繼續往前走,沒有目的地的往前。這台車裡也待著奇怪的生物,我。這個我,沒有朋友也沒有親人。他不會交談,不會言語,只能仰賴科技,隔空對話。在他的人生裡沒有未來,只有記憶。過去的重量總是強壓在他心頭上,讓他的心越來越沉,沉重到只剩軀殼。他無法認識人,就算認識也只是與過去的人重疊,然後未來竟也成了過去的一部份。

這個奇怪的我繼續開著車,緊緊踩著油門,速度只有越來越快,窗外的風景只有越發模糊。這個奇怪的我只懂前進,因為曾經停留過,受了傷,從此不再為任何人停留。現在,這個我只有前進才能擺脫過去所有的觸角,但怎麼逃卻逃不過腦海中的烙印,更逃不過自己的束縛。這個我是自由,也是監禁。

於是,我再也不想作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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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ightingdark202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