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lose



如果人的價值能用學歷來評量,那愛倫大概是完美無缺的。從小他就讀地方上最好的國中,接著升上最好的高中,最後考上全國最好的大學,研究所。不僅如此,就社會的觀點來說,愛倫的完美是無庸置疑的。他精通多國語言,而且多才多藝。就算用生理的觀點來說,愛倫也是大自然完美的傑作,他有著185公分的身高,雙眼1.2的視力和精壯的身材,而且擁有完美的運動神經;任何體育項目到了他手上皆能馬上上手。

對愛倫來說,自己也是毫無疑問的完美,他經常站在鏡子前,欣賞自己的外貌,並深信自己就是尼采口中的「超人」,他堅信自己一定是站在人類金字塔頂端的佼佼者,自己必是神所檢選的「選民」,如果有人說他就是神的化身,他也不會有絲毫意外。他唯一感到意外的是,大家竟然沒有一見他就向他膜拜。愛倫經常會一個人走在街上,巡視著他的國度,彷彿世界因他而生,無他則滅。


他會一邊走,一邊在人群中搜尋驚嘆及稱羨的眼神。矛盾的是,愛倫徹底鄙視這群無知的人,瞧不起他們的見識,更瞧不起他們的價值,卻又無可自拔的渴求他們的重視和崇拜。只要是無視他的路人,愛倫必打從心底厭惡對方,並強烈的批判對方,但就算是對愛倫投以愛慕眼光的路人,也未必能得到愛倫的認同;愛倫在竊喜之餘,一定會數落對方的膚淺,認為對方的讚美是一種低下的表現。

但不論愛倫有多麼的優秀,他都必須承認他是孤獨的。也許是他的傲慢,完全不為其他人著想的個性;也許是他的憤世忌俗,或是他異於常人的聰明才智。從小到大愛倫都沒有朋友。至少沒有真正的朋友。從前他歡迎朋友的存在,想盡辦法服務這群所謂的「朋友」,可是最後不是被利用,就是被排擠,於是愛倫明白,天才注定是孤獨的。他不需要朋友。縱觀歷史上的名人,偉人,至少有智慧的人,都是孤獨的。孤獨是天才的附加品,讓人討厭,卻是必須的。愛倫認為人們必是因為妒忌,才無法誠心的接納他。無論如何,愛倫並不害怕孤獨。愛倫的恐懼遠比孤獨恐怖。

無論愛倫如何自信,疑慮依然在他的心中萌芽。愛倫的天才的確無庸置疑,可是他仍然害怕。愛倫害怕自己只是一名天才;他害怕自己除天才之外,什麼也不是。他更害怕自己被時間給遺忘,最後成為平淡無奇的庸人。就算失敗的機率微乎其微,他還是懷疑自己要是不能成功怎麼辦? 如果他的天才只是錯誤的期盼,只是神開的玩笑,那他到底是為了什麼而存在? 難道愛倫的存在只是為了娛樂神嗎? 如果他注定要成功,成功又要何時才會出現?

愛倫渴望偉大,卻站在偉大的門前,不得其門而入。愛倫知道自己是完美的,卻無法逼自己相信自己,他渴望得到完美的證明,於是千方百計從他人的口中搜尋證據。他不斷拿自己與別人比較,時時刻刻想要贏,每分每秒都想要得到所有人的讚美。就算是最小最無關緊要的讚美,他也不想錯過。他要勝利,只有勝利是最實在的,只有勝利最靠得住,只有勝利永遠不會離他而去。愛倫每天都在等待腦中最燦爛的靈光一閃,每天都期待自己成為世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。他每天都在等待自己燃燒,或是等待被挖掘。愛倫可以忍受寂寞,甚至歡迎寂寞,但他無法忍受被眾人忽視。他需要被重視!他是那麼的需要被需要!那份饑渴在夜中折磨他,在白晝下折磨他,在熟夢中折磨他。夏日的蟬鳴無法抑制這份膨脹,黑暗的寧靜只是增加這份澎湃。這份焦慮不斷蠶食愛倫的心神,直到有一天,愛倫再也壓抑不住愛倫。

他在大雨中蛇行,卻總是沉淪至滾燙的煉獄,怎麼也跑不出去。「我擁有最優秀的基因,最完美的一切!愛戴我!擁抱我!膜拜我啊!你們為什麼看不出來!我就是世界!世界就是我!」愛倫在人群中竄來竄去,忽然眼前見到的盡是鄙視的臉孔。「為什麼? 為什麼?」愛倫不可置信,他發足在街上狂奔!他不明白這群應該俯首稱承的賤民非但不肯擁護他,愛戴他,甚至還嫌棄他!這怎麼可能呢?他不懂為什麼最無知、最幼稚的言論卻總能得到大家的贊同,而愛倫所說得真裡卻沒有人願意傾聽!為什麼最完美的生物反而得不到大家的喜愛,難道這世界瘋了嗎?

愛倫的每一處肌膚都在煎熬,思緒充滿血管,蒸煮著神經,全身彷彿在火焰中焚燒。他感覺肩頭上好沉重!好沉重!有如千萬塊石頭壓在背上。就算有人現在將他投入冰冷的海水中,試圖拯救他,他也將沉沒、沉沒、沉默。愛倫在自殘的輪迴中失去理智,再也不需理智,這裡沒有理智。愛倫因狂亂過度,陷入深層的睡眠,等到再回過神來,他已置身在一台列車上,往未知的目的地前進。

列車上盡是旅行的乘客,面無表情的坐在位置上,動也不動。愛倫想要逃,但要逃到哪裡去? 愛倫無法假扮無知,也無法拋棄虛榮,他再逃也逃不開自己。就算這台列車奔向世界的盡頭,愛倫依然是愛倫。突然,愛倫明白了!讓他逃脫的辦法只有一個,就是將他優秀的基因傳承下去!讓他的子女擁抱完美,成全愛倫的結局。「沒錯!我得擁有一個孩子!」愛倫心想,「只有繼承我血液的孩子才能助我逃離這一切。」

「啊啊啊!」列車的車廂內傳來女人的驚呼。一名裸露下半身的男子在列車上咆嘯。

愛倫毫不害臊的脫下自己的褲子,他徬徨的眼神向四周捕捉。他獨自站在列車空曠處,向所有人召告完美的降臨!「擁抱我吧!不管是什麼女人!都擁抱我吧!與我結合!妳將得到孕育完美的機會!」面對愛倫的坦然,乘客紛紛走避。「妳們怎麼不投入我的懷抱呢? 擁抱我! 因為我是完美的! 是完美的!」愛倫的雙手在空氣中揮舞,卻沒有一人迎向他,直到列車警衛將他的雙臂扣住。

愛倫落魄被押往車站的拘留室,口中不停喃喃自語,絲毫沒有注意到一名女子隨他下車,從身後悄然跟來。

「別走!我願意擁抱你。」那名女子突然說。愛倫轉頭,露出欣喜若狂,又不可置信的神情。

「我叫,愛倫‧格斯。妳叫什麼名字?」愛倫真切的望著陌生女子,彷彿她懂得愛倫的一切。

「我叫凡娜提。」

十二點鐘的鐘聲此時在車站中敲響,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,所有人站在原地,動也不動的望著車站的大鐘。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
    lightingdark2027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